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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高滔滔
题图 | 张远/中新社
在老西安人的口中,城墙是个绕不开的存在。夜间,顺着人流走,时不时就能听到类似“去城里喝点酒”的对白,若是和围聚在城里的摩的师傅们面带犹豫地对视,则大概率会听到他们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中话说:“去城外堵得很,车都进不来。”
西安的城里城外,是依靠这座始建于明代、全程13.7千米的城墙来划分的。
它的存在,让西安这座城市更添了几分古朴的气质,而且其在几百年间守卫、毁坏、重建,再到今日已完全融于生活的日常感,更让这座古城留存于每个西安人的心中而不灭。
虽然这座城墙与西安最高光的大唐帝国时刻并无半点瓜葛,但走在上面,总令人生出一种“时空交叠”之感。
它围着的不单单是一座城,更是将其所有的繁盛与落寞统统裹进了历史长河之中。
仿佛站在历史的远处遥望,回到那个还叫做“长安”的城市,诗歌,俯拾皆是。
比如西安城墙里很著名的朱雀门,一千多年前,韩愈正是在这里写下了“天街小雨润如酥,草色遥看近却无”的诗句,在别处很难找寻到此般唐诗真实存在的痕迹。
“盛唐感”通过诗歌还在不断外延,街边镌刻着诗歌的路牌、陈设着《全唐诗》的博物馆、唐诗主题的城市观光车、诗歌主题的客栈……
这一切,连同钟楼、鼓楼周围横平竖直的四条宽阔大道,无一不在提醒往来的路人,脚下的这片土地,便是昔日的盛唐。
从长安到西安的这一路,丢弃良多,改变良多,但诗歌从未缺席。正如《长安三万里》的最终章,高适骑马立于高处,俯瞰刚刚经历过浩劫的长安城,发出感慨:“只要诗在,书在,长安就在。”
梦回长安,让世界重回诗意
夏日的西安街头,最常见两种人,一种是做着精致发型、穿着唐朝服饰的“大唐来客”,一种是带着叽叽喳喳的孩子出游的小家庭。
二者对西安的厚爱,是合情合理的,毕竟没有哪一座城市能比西安更像盛唐,也没有哪一座城市比西安更适合寓教于乐。
夜晚的大唐不夜城让人和人之间全无距离感,周边人的气味、声音一股脑地顺着鼻腔和耳膜钻进身体里。
倘若这时你在有名的“古诗词街”驻足一会儿,耳边一定会不断响起这样的声音:“宝宝,快看树上的诗词,你会背吗?”“‘惆怅春归留不得’的下一句应该是什么呀?”宛如一场露天小考。
当然,仔细观察孩子们的表情,会发现他们很少会展露出在家里背诗时的愁容,毕竟整条街的树千丝万缕地垂下会发光的诗句,是难得一见的场面。
大唐不夜城里的主题演出同样是在人山人海里进行,若是想站在“诗歌艺术”“盛唐密盒”演出场地的第一排,基本要提前40分钟就开始排队,在耐心即将到达临界点时,“李白”和“高适”就会悠悠然出现了。
现场是躁动的,当“李白”开始挑选游客上台吟诗作对时,围观的大小朋友几乎是跳起来高喊着“我我我”。
在面对年纪稍长的游客时,“李白”会抛出诸如“我为这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写过一首诗,你可知道是哪一首啊?”这样的问题;
△2021年8月25日,西安。一位市民从彩绘墙前走过。(图/张远/中新社)
在面对年幼的孩子时,他也会抛出“举头望明月,我问的是上一句”这样让全场大笑的送分题。
若是碰到文学素养很高的游客,“李白”甚至会同他聊聊物理、谈谈牛顿。
不过最具视觉观赏性的,还要数“李白”的诗歌表演,当他在石桥上,拿着酒壶摇摇晃晃诵出《将进酒》,腰肢随着情绪起伏而晃动时,站在我旁边的人忍不住感慨:“这李白要是早生几十年,生在武则天那会儿,仕途肯定顺利啊。”
诗歌是打破时空屏障的一道利刃,在它的连接下,人们常会产生“梦回长安”的幻觉。
大唐不夜城是西安最具“盛唐感”的文化地标,但它并不唯一,西安的文化韵味,更像是举全城之力的结果。
在安仁坊遗址展示馆的诗歌展厅里,常能看到在读《全唐诗》的“唐朝人”,他们和墙上的壁画有着相似的妆容和服饰。
在距主城区稍远的诗经里小镇中,建筑都是以“风雅”“花间堂”等命名,小镇里有名为“诗经驿站”的主题邮局,“让世界重回诗意”的标语雕刻在多根木桩上。
在书院门里,有一位有名的“扇子哥”,他是个手艺人,50元售卖一把扇子,然后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扇面上题诗作画。
这是个常常让人遗忘了时间的地方,一路小跑上班的“李白”、在路边吆喝“来化个唐妆”的小商贩,等等,一同让人迸发出从未感受过诗歌如此鲜活的念头。
唐诗主题观光年,
流动的文化盛宴
诗歌渗透在西安的每一处,一如千年前它还是长安的时候。
白居易高中,在大雁塔写下了“慈恩塔下题名处,十七人中最少年”。那时的他27岁便一举中第,胸有壮志豪情,踌躇满志。
这是唐朝的规矩,在那个街道巷陌都氤氲着诗歌之风的时代,登宝塔、吟诗句、瞰长安是每个大唐新科进士的荣耀。
曲江池,临水而起的亭台楼阁,见证了多少文人骚客的流连忘返,看尽了多少达官显贵的极尽奢华,这一池水的流转便是天上人间。
在杜甫的记忆里,曲江的春日是“穿花蛱蝶深深见,点水蜻蜓款款飞”;身处帝国余晖时期的李商隐则是以“荷叶生时春恨生,荷叶枯时秋恨成”,在曲江池伤春悲秋。
“初唐四杰”之一的卢照邻,早就在《长安古意》中写尽了长安纵横交错的烟火气。
放在今天,这座早就改名的“四方城”依稀还是能够嗅到古今相通的意味与诗意。
今年4月,西安开设了唐诗主题的城市观光车,从外观上看,观光车要比常规的公交车庞大不少,共分为两层,一层陈列着等比例还原的文物和文创产品,二层错落着沙发座椅和餐桌。
△西安古城夜景 / harrison qi 摄
目前的唐诗主题观光车,是与城墙线密切结合的。
乘坐夜间7点的观光车,会给人带来一种奇妙的感受,当车从永宁门出发时,天还是透亮的,随着观光车驶过钟楼、朱雀门,在游客们和导游一起诵读出“最是一年春好处,绝胜烟柳满皇都”时,太阳开始西沉,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城墙上的灯光会倏地亮起,然后收获一车的惊呼。
西安城市观光汽车运营管理有限公司运营中心副总经理、国家级金牌导游张均汝告诉《新周刊》记者,他们打造观光车的初衷,并不是把它当作冰冷的交通工具,而是将它看作承载着城市历史文化的移动载体。
在勘察唐诗主题观光车路线时,张均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城墙线。
“我们主打的是诗游四季的主题,希望游客能跟着唐诗来解读西安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。大家来到西安,几乎都会去有名的景点打卡,但很少有人能真真正正把整个城墙走上一圈,其实这十八座城墙门洞里,蕴含了很多历史典故啊。”
在张均汝看来,唐诗主题观光车所带来的体验感,是其他文旅项目难以替代的。
“比如人们去大明宫参观,导游一定会给我们介绍大明宫的建造时间、发生在其中的典故,但在我们的观光车上,在去往大明宫的路上,导游一定会先提到王维的那首《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》,带着大家一起诵读‘绛帻鸡人报晓筹,尚衣方进翠云裘。九天阊阖开宫殿,万国衣冠拜冕旒。日色才临仙掌动,香烟欲傍衮龙浮。朝罢须裁五色诏,佩声归到凤池头’。这时候再提到大明宫,等车辆到达后再去看眼前的这座宫殿,我想那时候大家一定更能在情景交融中理解诗词当中的感觉。”
运营一个城市文旅项目,张均汝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观光车与游客的互动性更强一些。
在《长安三万里》播出期间,观光车推出了一个彩蛋环节,真人扮演的“李白”和“高适”,会随机出现在某一辆车上,与游客们面对面互动。
车厢中也尽是细节:春日主题的观光车,通体都是粉色的,车厢内外,包括车的顶部和台阶部分,都被和春天有关的唐诗填满,比如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”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”。
为了适应观光车堵车的不确定性,张均汝对导游们提出了严格的要求。
在熟练背下三万字的讲解词外,导游还需掌握大量的文史知识,“他们每个人脑中基本都有十万字的讲解词,只有这样才能保障游客的观光体验”。
在某种程度上,活跃在唐诗主题观光车、大唐不夜城等文旅项目中的工作人员,在本质上是相近的,他们都是一群造梦的人,穿梭在一首首唐诗中,梳理它们的筋骨和脉络,重现长安。
眷恋盛唐
在剖析历史时,我们会发现中国经济最强盛的时代并不是唐朝,中国最为开疆拓土、版图疆域最大的时代也不是唐朝,但唐朝却在中国的历史上产生了最为深远绵延的影响。
海内外的华人,无论他们生活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,他们的居住地都叫唐人街;
提起中国传统服饰,第一时间跃入人们脑海的一定是唐装和汉服;
唐诗更是远播四海,尤其对儒家文化圈的国家和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或许,我们对于诗意的眷恋,更多来自对盛唐文化的执念与怀想。这也是人们对西安最深刻的印象,抑或说,抱有的期待——期待在这里寻得那个千年前世界上最开放、最繁华的都城,一切都繁盛得如此极致。
△电视剧《长安十二时辰》里繁华的长安城。
而在张均汝看来,人们之所以如此热爱盛唐,还是因为根植于唐人内心的昂扬、自信和向上。
“我们看汉代的文物,其中的人物形象永远都是低眉顺目的,这是因为当时人们崇尚的一种审美观,女性就应该是谦良恭顺的。但是你再去看唐人,她们是不一样的,你能看到非常多积极昂扬的女孩子,头颅都是高高昂起来的。所以这种自信是根植于唐人的骨子里的。唐人很喜欢的一项体育运动是打马球。为什么喜欢它呢?因为它是在马背上激烈竞争的一项活动。唐代的文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,很多唐代的军旅诗人写出来的诗歌铿锵有力。唐代是能够真正体现中国人民族自信、文化自信的一个时代。”
而这样顽强自信的精神,在很大程度上被保留在了西安城中。
西安的城墙便是一个很好的佐证,在20世纪80年代,全国很多地方的城墙都被拆除了,那时西安城墙因为附近有很多棚户区的建设,所以也险些被拆除,但西安人硬生生将它保护了下来。
“那时候没有钱修城墙,西安人就自己捐款,大家有钱出钱、有力出力。现在你走到城墙上也会发现,很多砖上都刻有文字,因为这些砖都是当时的私人砖窑厂自发烧制、搬运过来的,所以刻上了这些砖窑厂的名字。有些人会指责西安的城墙很多都是复建的。它不是复建,它是西安人对于保护这座城市的一种决心、一种态度。历史上中国有城墙的地方有很多,但是为什么只有西安城墙完整地保存了下来?这是因为西安人对文化的坚持。”张均汝说。
△傍晚的西安城墙 / kunal kalra 摄
这样的过往,注定这里会是一个被人们赋予浪漫想象的地方。
一千多年前,李白正是在这里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,贾岛也正是在这里写下了“鸟宿池边树,僧敲月下门”的千古名句。
伫立在这里,唐诗中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,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时代,仿佛就在不远处。“唐朝不只是西安的,但唐文化一定是在西安。我的意思是说,唐朝这个时代属于过去的一千多年前,我们西安可以讲唐,在中国的其他省市大家也可以讲唐。但是唐文化的精髓,一定是和西安这座城市紧紧相连的。音乐书里记载了这里的宫商角徵羽,美术书里临摹了这里的笔墨丹青,语文书里记载着这里的世事沉浮,历史书里描述着这里的兴衰过往。”张均汝说。
本文首发于《新周刊》641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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